编译 | Rik、Edison
来源 | Wired
2015 年,当 Lazarus Liu(以下简称刘)完成了三年在英国物流专业学习回到中国,他很快发现国内已经和三年前大不一样了:每个人都用手机支付一切费用。在麦当劳,便利店,甚至在夫妻小店,他在上海的朋友们都使用移动支付。
刘意识到,现金已经被支付宝和微信支付这两款智能手机应用取代。
有一天,当他在一个菜市场看到一位跟他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士拿出她的手机支付菜钱,他终于决定要注册移动支付应用。
要得到支付宝账户,刘需要输入他的手机号码并扫描他的身份证。他自然而然地按要求做了,因为支付宝已经建立起了「十分可靠」的声誉,而且比起去那些冷漠、懒散,毫不在意客户服务的银行,注册支付宝几乎是一种乐趣。
他只点了几下屏幕就进入了手机应用。支付宝的口号总结了这段经历:「因为信任,所以简单。」
支付宝体验下来非常方便,刘开始每天使用好多次, 从早上的第一件事——用外卖 app 点一份早餐开始,他就用上了支付宝。
他意识到,他可以通过支付宝「车主服务」功能来交停车费,于是他将他的驾驶证和车牌号码,以及他那辆奥迪的发动机编号输入了支付宝。这样,他还可以在支付宝 app 里买车险。
他在支付宝里预约医生门诊,不用再去排中国医院那著名的混乱队伍。
他还可以在支付宝内置的社交网络中添加好友。
当刘与他的未婚妻(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一起去泰国度假的时候,他们都是通过支付宝在饭店买单或是买些路边摊的小玩意儿。
虽然在度假和买车之后支付宝里所剩不多,他还是把余额都存进了支付宝里的货币基金账户——余额宝里。
他可以用支付宝里「城市服务」功能付电费、煤气费和网费。
就像其他迷恋于支付宝和微信提供的移动支付功能的中国年轻人一样,刘现在出门已经不带钱包了。
如果你住在美国,你现在已经习惯把你的数据交给公司了。
信用卡公司知道你什么付了酒吧账单,或者买了情趣用品。Facebook 知道你喜欢美味的烹饪视频还是 Breitbart 新闻节目。Uber 知道你去哪里以及你在路上的各种行为。
但支付宝知道所有这些关于用户的事情,甚至更多。
蚂蚁金服(庞大的阿里巴巴集团的子公司)旗下的支付宝有时被称为「超级 App」。它的主要竞争对手微信,则属于社交游戏巨头腾讯公司。
支付宝和微信更像是一个生态系统,而不是一个单独的 App。
每当刘在手机上打开支付宝,他就会看到一屏幕整齐的图标,就像三星手机上的主屏一样。一些图标本身就是成熟的第三方应用程序。如果他愿意,他可以从支付宝的内部直接接入 Airbnb、优步或优步的中国竞争对手滴滴出行。
这就像亚马逊吞下了易趣、苹果新闻、Groupon、美国运通、花旗银行和 youtube 一样——而且可以吸取所有这些公司收集的数据。
一天,刘的支付宝主页上出现了一个新的图标。图标的标签是「芝麻信用」。
就像支付宝母公司的名字一样,这个名字令人想起了阿里巴巴和 40 大盗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咒语「芝麻开门」奇迹般地打开了一个充满宝藏的山洞。
当刘触碰这个图标时,欢迎他的是一张地球的图片。
「芝麻信用是个人信用的体现,」下方的文字写道,「它利用大数据进行客观评估。分数越高说明你的信用越好。」
文字下方是一个按钮,按钮上用干净的白字写着「开始我的信用旅程」,他点击了这个按钮。
1956 年,一位名叫 Bill Fair 的电气工程师和一位叫 Earl Isaac 的数学家在旧金山的一间公寓里创办了一家小型科技公司。
他们将公司命名为「Fair, Isaac and Co.」,但是最终这间公司广为人知的名称是其简称「FICO」。
他们的主要创新是利用计算机驱动的统计分析,将人们的个人信息和财务记录转化为一个简单的分数,并预测他们偿还贷款的可能性有多大。
在 FICO 之前,信用机构的主要依靠从人们的房东、邻居和当地杂货商听来的八卦来决定是否批准贷款。申请人的种族可能会被视为不利因素,其他的不利因素还包括如混乱、道德败坏和「娘娘腔的姿态」等等。
Fair 和 Isaac 认为,算法评分是对这种不公平的现实的更公平、更科学的选择。
FICO 的方法最终在 TransUnion、Experian 和 Equifax 等信用机构中流行开来。1989 年 FICO 引入了我们今天所知道的信用评分,使数百万美国人能够办理抵押贷款或是被信用卡账单淹没。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过去的 30 年里,虽然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却没有多少运转着的信贷体系。
中国的央行,中国人民银行维持着数百万消费者的记录,但这些记录通常只有很少或根本没有信息量。
直到最近,除了你自己办理了借记卡的银行外,很难获得任何其他银行的信用卡。消费者主要是使用现金。随着房价飙升,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难以维持。
金融科技咨询公司 Kapronasia 的负责人 Zennon Kapron 说:「现在你需要拎着两个手提箱来买房子,而不是一个。」
然而,建立一个可靠的信用体系的努力失败了,因为中国缺少一个第三方信用评分实体。
截至 2011 年底,中国只有 3.56 亿智能手机用户。
在那一年,蚂蚁金服推出了内置扫描功能的新一版支付宝,用于读取二维码——一种信息量比标准条码多 100 倍机器可读标签。
(2013 年开始的微信支付有类似内置扫描功能)扫描二维码可以把你带到一个网站,或者接入一个应用,又或者把你连接到一个人的社交媒体档案。
代码开始出现在坟墓上(扫描以了解更多关于死者的信息)和餐厅服务员的衬衫(扫描给小费)。乞丐们把二维码打印出来,放在大街上。
这些代码以一种全世界都不曾实现的规模将线上世界和线下世界联系起来。在启用二维码扫描功能的第一年,支付宝移动支付达到了近 700 亿美元。
2013 年,蚂蚁金服的高管们跑到杭州郊外的山区,讨论创造一系列新产品的问题;其中之一就是芝麻信用。
高管们意识到,他们可以利用支付宝的数据收集能力,根据个人的活动来计算信用评分。
「这是一个非常自然的过程,」由曦说。他在最近的一本书《蚂蚁金服》中详细记述了这次会议。
「如果你有支付数据,你就可以评估一个人的信用。」
因此,这家科技公司开始了「创造」一个评分的进程。正如由曦所解释的那样,这将是「你生活中一切活动的信用」。
蚂蚁金服并不是唯一热衷于利用数据来衡量人们价值的机构。或许是巧合吧,在 2014 年,中国政府宣布他们正在开发所谓的「社会信用体系」。
2014 年,国务院(中国的治理内阁)公开呼吁建立全国性的跟踪系统,来评估个人、企业、甚至政府官员的声誉。
目标是,到 2020 年,每个中国公民都能被来自公共和私人来源的文件所追踪,而这些文件可以通过指纹和其他生物特征来搜索。国务院称其为「覆盖整个社会的信用体系」。
2015 年,蚂蚁金服成为 8 家获得中国人民银行批准开发自有信用评分平台的科技公司之一。在这之后不久,芝麻信用就出现在支付宝应用上。
该服务跟踪你在 app 上的行为,以得到一个 350 到 950 分的分数,并给予那些分数高的人额外的津贴和奖励。
芝麻信用的算法不仅考虑了你是否还了你的账单,还考虑了你买了什么,持有什么学位,以及你的朋友们的分数。
正如几十年前的 Fair 和 Isaac 一样,蚂蚁金服的高管们公开谈论了一种数据驱动的方法将如何向被排斥在门外的人开放金融系统,比如学生和中国农村人口。
对于超过 2 亿选择使用芝麻信用的支付宝用户,宣传语很清晰:你的数据将神奇地为你打开大门。
参与芝麻信用是自愿的,而且注册芝麻信用是否会影响、又会怎么影响个人在政府系统中的评级也尚不清晰。
蚂蚁金服拒绝让我采访公司的任何一个人,但确实提供了一份来自于公司总经理胡滔的声明。
「芝麻信用致力于在商业环境中建立信任,独立于任何政府发起的社会信用体系。」声明中写道,「在没有用户事先同意的情况下,芝麻信用不与任何第三方共享用户得分或潜在数据,包括政府。」
然而,蚂蚁金服在 2015 年的一份新闻稿中的确说,公司计划「帮助建立一个社会诚信体系」。
该公司已经与中国政府进行了一项重要的合作:将拖欠法庭罚款的超过 600 万人的黑名单列入了芝麻信用数据库。
据国家新闻机构新华社报道,这个大型科技公司和大政府的联盟已经帮助法院处罚了超过 121 万的违约者,他们某一天打开他们的芝麻信用,发现他们的分数在下降。
正如公司首席执行官彭蕾在《蚂蚁金服》中所说的那样,芝麻信用「将确保社会上的坏人没有地方可去,而好人可以自由行动,不受阻碍。」
我在中国生活了将近 10 年,但在 2014 年就离开了中国,那时移动支付尚未完全实现。
如今,中国每年都有 5.5 万亿美元的移动支付。(相比之下,2016 年美国移动支付市场的市值约为 1,120 亿美元。)当我在 8 月份回到中国时,我决心成为新的无现金中国的一部分。
所以,我在从飞机上的睡眼惺忪之后几个小时内注册了支付宝和芝麻信用。因为我缺乏交易历史,所以我立刻面对了一个令人尴尬的信用分:550 分。
在上海的第一天,我打开了芝麻信用,扫描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黄色自行车。
就像移动支付一样,中国的自行车共享文化不知从哪里就冒出来了,上海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色彩鲜艳的自行车,乘客们随意地停在任何地方。扫描一辆自行车的二维码,app 上就显示了一个四位数的数字,可以用这个密码打开后轮。
骑着车穿过城镇大约 15 美分。然而,由于我的中等信用分,我必须先付 30 美元的定金,才能扫描我的第一辆自行车。
我也无法获得无存款的旅馆住宿或 GoPro 租赁服务,又或者免费的雨伞租赁。
在数字世界中,我属于底层居民。
在中国,对「骗子」的担忧根深蒂固。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一个骗子?」当销售人员打通电话或维修人员在门口出现时,人们经常会问这样的问题。
虽然我的分数可能并没有把我放在骗子的队伍中,但芝麻信用的一个承诺便是指认那些是骗子的人。
公司购买对用户的风险评估,详细说明他们是否支付了房租或水电费,或者出现在法庭的黑名单上。对于企业来说,这类产品被称为「省时利器」。
在腾讯视频网站上,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芝麻信用的广告。
一个商人在乘地铁时仔细观察陌生人。
「每个人看起来都像个骗子,」他绝望地说。他那些试图避免声名狼藉的顾客的员工们在办公室会议室的墙壁上贴满了下层人员和罪犯的照片。
但接着——老板发现了芝麻信用,他们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员工们把墙上的照片撕下来庆祝。
对于那些行为良好的人,芝麻信用通过与数百家公司和机构签订的合作协议提供额外津贴。
汽车租赁公司神州租车允许信用评分超过 650 的人租车而不用交押金。作为对这一审查的交换,神州租车分享数据,这样如果一个芝麻信用用户把租来的一辆汽车撞坏了并且拒绝支付,那么这个细节就会被反馈到他或她的信用评分中。
有一段时间,得分超过 750 的人甚至可以跳过北京首都机场的安检。
刘在注册了芝麻信用两年之后,信用分已经逐渐接近 750 了。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在一个上海市中心的商场里的 Forever 21 外面遇见了刘,他 27 岁了,在一家大公司工作。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运动鞋,黑色的乔丹短裤,衬托出他的面孔白得好像在发光。一股黑色的头发帅气地垂到一边。
我们走进一家坐满了年轻人的星巴克,他们坐在那里,一边喝着桃子冰茶,一边喝着抹茶法布奇诺。刘坐上了最后一张空桌子。
刘告诉我,在三年前皈依天主教后,他选择了 Lazarus 作为英文名,但他的宗教信仰多半是一件私事。
他认为芝麻信用评分也是一件私事;这些信息揭示出了一些有关其个人的事情,但基本上他不会与别人分享这些信息。
他很少检查自己的信用评分。该数字就躺在手机的支付宝页面上,因为他的信用很好,所以没必要这么做。
从 600 分开始(最高可达 950 分),他的信用已经达到了 722 分,这一分数可以让他享有贷款和公寓租金方面的优惠条件,并且他和他的妻子还可以在若干个交友 app 上对其进行分享展示。
再拿几十分,他就能得到一张去卢森堡的精简版签证,但并不是说他有在计划这次旅行。
由于刘在支付宝上的交易和付款记录良好,他的评分自然也就提高了。但如果他忘记了支付交通罚款,那么评分可能就会下降。
而高分数带来的特权,也会在某天因为与消费礼数无关的行为而被取消。
2015 年 6 月,940 万名中国青少年参加了紧张的高考,芝麻信用总经理胡滔告诉记者,蚂蚁金服希望获得作弊学生的名单,这样他们的欺诈行为就会成为其芝麻信用的污点。
「不诚实的行为应当受到惩罚,」她承认到。善行无阻,杀鸡儆猴。
支付宝知道,8 月 26 日下午下午 1 点,我在上海的法租界区租了一辆 ofo 向北骑去,停车静安寺对面。
它知道我于 13:24 在静安寺旁边的商场里买了一袋零食。
它知道后来我坐上了一辆嘀嘀驶向住在西北部的邻居。
它知道我在 15:11 下了车并进了一家超市,它还知道(因为这家超市属于阿里巴巴,仅接受支付宝付款)我在 15 点 36 分买了香蕉、奶酪和饼干。
它知道随后我上了一辆出租车,并于 16 时 01 分到达目的地。
它知道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
它知道我在 16:19 付了 8 美元用于亚马逊的配送费。在三小时的惬意时光中,其中一小时是在游泳池里度过的,它并不知道我的下落。
然后,它知道我在上海市中心的一家酒店外租了另一辆 ofo,骑了 10 分钟,并于 19:11 停在了一家人气较高的餐厅外。由于蚂蚁金服战略投资了 ofo,支付宝可能会知道我的行径。
芝麻信用评分背后的算法是一个商业机密。蚂蚁金服正式列出了五大类的评分信息,但是仅提供了最基本的算法方面的信息。与任何传统的信用评分系统一样,芝麻信用会监视我的消费历史以及贷款还付情况。
但是有些算法就带有迷惑性,或者更糟。
一个称为连接(connections)的信息类别考虑了我在支付宝上的联系人的信用。
特点(characteristics)类考虑了我开的是哪种车、在哪里工作、在哪里上学。
同时,行为(Behavior)类一丝不苟地审视我的消费记录,专注于那些据称是与良好信用相关联的行为。
芝麻信用推出后不久,该公司的技术总监李颖赟告诉《财新周刊》,不同的消费行为可以产生不同的影响,比如买尿布可以提高一个人的信用评分,而长时间玩游戏则可能相反。
网友猜测,向慈善机构捐款(大概是通过支付宝平台上的捐赠服务)有利于提高评分。
然而,如果给小棕熊捐了 3 美元,我不确定这是否会让自己有资格成为一个慈善家,或是证明了我的小气?
我开始着魔般地检查我的信用评分,但由于它每月只更新一次,那个数字并没有发生变化。
每次打开支付宝,我都会遇到一个使人惊慌的橙色屏幕。一个半圆形的表盘,上面显示我只达到了自身消费潜力的四分之一。
搜狐网站的一篇文章解释说,我的评分属于「普通人队列。」这一类别是指:「文化水平不高。退休或接近退休。」
这并不是称赞,因为许多老年人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失去了很多年受教育的机会。
据搜狐称,评分比我低的人只有 5%。
我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做点什么来提高评分。
一天早上,我乘出租车去上海市中心外的一个别致的露天购物中心,与一个 30 岁的插画家陈见面。
我曾通过与陈在微信上的一个共同好友那里得知,她的芝麻信用评分等级为「优秀」,于是我想向她寻求一些建议。
我们买了咖啡,步行到一个露天座位区。陈上身穿着一件纽扣衬衫,内搭一件白色 T 恤衫,下身是紧身牛仔裤。她的头发漂成了稻草色,两只眼睛下闪着一排发光的眼影。
她的芝麻信用评分为 710 分,而她的支付宝背景色是平静的天空蓝。
她解释了提高信用评分的方法。
「他们会检查你有什么样的朋友,」她说,「如果你的朋友都是高分用户,那么这对你有好处。如果你有一些信用较坏的朋友,那就不好了。」
在支付宝上注册后,我给所有的电话联系人发送了朋友请求。
只有六人接受了。
其中一个是我曾经的英语学生,也可能是我在上海认识的最有钱的朋友。他拥有几家企业、一个车队和一个位于豪华住宅区的宽敞别墅。
另一个是我的老裁缝,她和她的家人住在一间单人房里,房间位于一个门窗褴褛的破旧房子内。
老裁缝与那个商人对我的信用评分的影响相互抵消了吗?还是我拉低了他们的评分?
陈说,她知道自己好友的评分,但不知道熟人或同事的。聊天室里有评分较高者去寻找同类,大概是为了提高评分。但总的来说,人们也只是猜测谁的评分可能会高、最好与谁解除朋友关系。
像陈这样的用户没有采取解除低分朋友(比如我)网络关系的策略,她向我保证不会这么做。
芝麻信用仍然是新兴事物,而一个熟人的低信用评分仍可能得到善意的解释,她说:「也许他们只是使用的时间不够长。」
在社会信用关系监督方面,中央银行或将针对一个更为广泛的指标发展,比如 FICO 评分,同时让像蚂蚁金服这种数据收集公司的评分信息计入在内。
无论其最终结构如何,更大的社会信用体系「肯定会处于政府的监控之下」,《蚂蚁金服》作者及职业记者由曦说道,「政府不希望让如此重要的人民信用基础设施被掌握在一家大公司的手中。」
一向被认为信用缺失的中国人民,第一次有机会去真正了解一个统一标准的系统。
去年五月的一天,一位 42 岁的记者 Liu Lu 打开了一个旅游 app 预订机票。
但当他输入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时,该 app 告诉他,这笔交易无法通过,因为他在最高人民法院的黑名单上。
这份欺诈人名单与集成进芝麻信用里的是同一份。
2015 年,Liu 被控因伪造故事而诽谤他人,法院判决他支付 1350 美元。他交了罚款,甚至拍了银行转账单并将照片寄给了审理该案的法官。
令他感到困惑的是,他的名字仍然在该名单上,于是他联系了法官,得知法官并没有收到钱,是自己当时把钱转错账号了。他匆忙地又转了一次,以确保法官收到了钱。这次法官没有回应。
虽然 Liu 没有注册芝麻信用,但是那份黑名单以其它方式跟随着他。
他被禁止参加大多数类别的旅行;他只能预订绿皮火车的最低等座位。他不能购买某些消费品或住豪华旅馆,也没有资格获得大笔银行贷款。
更糟糕的是,那份黑名单是公开的。Liu 曾因涉嫌「伪造和散布谣言」而被判入狱一年。狱中的记忆使他对这个更无形的新式惩罚不以为意。至少他有妻子和女儿。
尽管如此,Liu 还是将这些写进了他的博客以激起同情,并说服法官把他从黑名单上除去。到十月份,他的名字仍然位列其中。
「这些掌管黑名单的法院执行人员几乎不受任何监督」,他告诉我,「执行过程中的很多错误没有得到修正。」
如果 Liu 有芝麻信用评分,他的麻烦就更多了。
按照芝麻信用的设计方式,如果你被列入了黑名单,那么你的信用评分会螺旋式地下降。
首先是评分下降,然后你的朋友会得知你在黑名单上,会担心他们的评分会受到影响,并悄悄地与你解除联系人关系。
算法会注意到这些变化,然后你的评分会变得更低。
在我造访完中国回到美国后不久,美国信用报告机构 Equifax 公司宣布其遭到了黑客的攻击,致使大约 1.45 亿人的信用记录遭到泄露。
我与许多美国人一样,被这个突发事件狠狠地教训了一下。
我的信用卡号码在几星期前就被盗了,但由于当时我在出国旅行,所以不想冻结信用卡。当我试图事后弥补时,发现这一切几乎已经无法挽回了。Equifax 公司的网站只遭到了部分的袭击,但它的电话线路则全部堵塞了。
在绝望中,我注册了一个叫做 Credit Karma 的信用监控服务,该机构可以显示出我在三大信用评分机构中的其中两家的信用评分,但需要我呈上自己最为私密的信息。
这个信用表盘类似于芝麻信用的那一个,其上的数字和彩色编码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我得知自己的信用下降了几十分。有人以我的名义盗刷了四五次,但我没有意识到。
现在,在地球的另一面,有两个追踪系统在追踪我的信用评分。
但是,这些只是我所知道的部分。
大多数美国人都有几十项评分,其中,许多来自于类似芝麻信用所使用的行为和人口统计指标,而大部分则由一些公司掌管,用户并没有选择的机会。其余的评分是我们自愿进行的。
美国政府不能合法地强迫我参与一些以数据驱动的大规模社会实验,但我每天都把自己的数据交给了私营公司。
我相信这些公司足以能够参与其大规模的评分实验。
我在脸书上发表我的想法和感受,并在亚马逊和 eBay 上留下了大量的购买信息。我在 Airbnb 和 Uber 上给别人评分,并且有些太过于关心别人对我的评价。
目前,美国还没有一个伟大的超级 app,而数据代理商所编制的评分主要是用于更精确的广告定位,而不是运用社会控制。
但是数据聚合器可以通过身份解析(identity resolution)的过程,使用我留下来的线索来合并我所产生的各方数据。
你吃抗抑郁药吗?经常向零售商退货吗?填写网上表格时名字全部大写吗?数据代理商会大量收集所有这些信息。在中国,你甚至会受到朋友的牵连。
2012 年,Facebook 申请了一种信用评估方式方面的专利,它可以将你在互联网上的联系人的信用评分考虑在内。
该专利描述的这种工具可以提供有关你朋友的平均信用评分,并拒绝向该平均值低于某一最低限度的申请人提供贷款。
此后,该公司修订了其平台政策,以禁止外部贷款人使用 Facebook 的数据来确定信贷资格。
尽管如此,该公司仍然可以自行决定进入信贷业。(「我们经常寻求的专利技术,是那些我们从不会实施的,以及不会揭示公司未来发展规划的,」Facebook 发言人在回应信用专利方面的问题时说到。)
「可以想象,在未来人们会查看其朋友的信用评分是否降低,然后解除他们之间的不利关系。」马里兰大学 Carey 法学院大数据专家 Frank Pasquale 说,「这太可怕了。」
数据代理商时常完全搞错。
数据代理商 Acxiom 公司会提供 AboutTheData.com 网站所收集到的一些信息,它认为我是一个高中教育水平的单亲妈妈,并且「可能是一个拉斯维加斯的赌徒。」
而事实上我已经结婚了,有一个硕士学位,并且甚至从来没有买过彩票。
但要挑战这些评估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从未被告知它们的存在。
我对芝麻信用算法的了解,比对美国数据代理商的评分体系如何评价我,更为深刻。
正如 Pasquale 在他的《黑箱社会(The Black Box Society)》中指出的那样,其本质上是一面「单向镜」。
离开中国后,我通过微信再次与刘联系。他给我发了一张的截图,他的芝麻信用评分自我们相识以来提高了 8 分。他的屏幕阅读体验「非常棒,」字体已经变为了软斜体。
我们谈到了一种新的面部识别功能,被称为「微笑支付」,是蚂蚁金服在杭州的一家肯德基概念餐厅里推出的。
餐馆的墙壁上装饰着巨大的白色电话。点餐时,你只需点击食物的照片,然后面朝手机,输入手机号确认付款就行。
一开始,智能手机消除了人们对钱包的需求;现在,微笑付款可以消除人们对手机的需求。你所需要的只是你的脸。
刘并不急于尝试微笑支付。芝麻信用网站的「政务」页面显示,蚂蚁金服与中国各地方政府建立了合作,以合法化其面部识别功能,但这不是令刘感到不安的原因。
在国外学习期间,他曾玩过安卓的面部解锁功能。他的室友有和他一样的方下巴,曾数次成功解锁他的手机。
「我觉得这可能并不安全,」他给我发了短信,「我想看看这是不是 real thing。」他用了英文 real thing 以作强调。
在和刘聊天的同时,我也打开了芝麻信用。我的评分增加了四分。
「你还有改进的空间。」支付宝微妙地告诉我。